[人文小站]周耀辉访谈:赞叹爱情的同时,亦明白爱情的脆弱
2017-03-16 16:17:02   来源:片刻网   点击:

  我相信,只要你在KTV盯着李荣浩的《模特》歌词看,一定会对号入座——“谁说世界早已没有选择/趁着 我会喜怒你会哀乐/唱几分钟情歌/没什么/至少证明我们还活着”。一些歌词歌颂爱,一些歌词偏唱孤单心声。
  这首歌的作词人,是周耀辉。
  作为香港三大词人之一,周耀辉是另类代表,所作歌词意象纷呈,常有虚无的霓虹乱射。因为专业主修西方文学,很多歌词又沾带文学性,“晦涩”又“绮丽”,像误入异境,花蓝草金。
  他说之所以走上作词人之路,只不过是1988年,问了黄耀明能不能让他作词而已。自此开启崭新人生。给我们的启示即是:随心所欲。
  “我们都不需要计算太多,或者不需要想得太远,当时当刻自己的领受是什么,就按着那种领受去走,往往会有自己意想不到的际遇。”

  这篇访谈的最后,送他的签名书。
  片刻APP:从新书《纸上染了蓝》里可以看到一些您的童年往事,看到您的家庭,父母,看到您对父亲的感情复杂,对母亲的怀念,想知道从您的角度来说,您如何看待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
  周耀辉:这条问题对我来说其实很难回答,首先我只有妈妈,较为强烈的感受都只是来自与妈妈的关系;而且我自己并没有子女。所以你问我怎样看待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有经验去分享的人。
  然而,我写《纸上染了蓝》这本书的出发点比较单纯,我只是想记下我和妈妈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好去证明我妈妈一生没有白过。在书中我想抓紧我对妈妈的回忆,但当我一路写一路想起我和妈妈之间所发生的事时,就越明白我妈妈不单是一个妈妈,她是一个曾经离家出走的少女、一个曾经自由恋爱的女人、一个很喜欢看电影的人、一个晚年喜欢某位粤剧名伶的粉丝。以上的这些让我重新明白,我妈妈不是只是一个妈妈、一个女人,亦都是一个人。
  假如要我对于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有一个想象的话,我希望大家比较多当对方是“人”,这样双方可能会更平等,容易有多点了解、多点体谅,亦因此更容易让对方有自由选择自己的路。 
  片刻APP:写《纸上染了蓝》这本书是为纪念母亲,想知道在您的写词生涯里,有没有哪一首歌是因母亲而写?或者是与母亲相关?
  周耀辉:我怀疑有不少歌词都是因为我自己的性情而写的,而我的性情有很多都是在我妈妈的教养之下养成的,这样说的话,有很多我的歌词都间接与我妈妈有关。
  但若要指出一首很直接、我很清楚是在写我妈妈的歌,是在我妈妈过身之后所写的,由黄靖作曲及主唱的《玻璃》,这首歌黄靖写了英文歌词,是有关他妈妈的,他邀请我写粤语歌词。因为当时我妈妈刚离世,我想到很多关于她的一切,有很多突然之间我很想知道的往事:究竟她有什么向往?对她来说爱情是什么?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究竟我妈妈是否快乐呢?但我发觉这些问题我都没有机会再问她,也可能正因为我没法再问,令我感到这些问题更加迫切。
  这首歌叫《玻璃》,玻璃就是最主要的意象,我所想到的情景就好像妈妈在巴士上,我在巴士外面,我望着她慢慢慢慢离开,我们之间隔着玻璃,我叫她她也听不见,我甚至看不清楚她究竟正在笑还是正在哭,我只记得自己很想知道却没有办法。
  “但愿你开窗看晨曦
  但愿你开车到处流离
  然后什么碎裂堕地
  响的一刹 抱住你”
  ——《玻璃》

  

  片刻APP:您认为您的母亲在您成长过程中给您带来的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周耀辉:我说不出我妈妈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因为我从来都不相信所谓最大最细最长最短,所有的“最”其实都很难回答。
  这条问题让我即时想起的有两方面:第一,我妈妈年纪很小的时候其实有很多古怪的经历,她很小的时候就独断独行地离开家,跟了一个人去到香港。她对我说过不少细细碎碎的片段,令我觉得妈妈是一个很强悍的人,虽然过程中有很多辛酸,但她仍然自己走自己的路。我认为自己继承了她这种独断独行,继承了觉得“这条路我就是要这样行”“我选了这条路就是要这样走下去”的态度。
  第二,很吊诡的,我妈妈是一个强悍的人,但同时她亦很软弱。当我爸爸抛低我们一家,建立另一个家庭的时候,我妈妈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等我爸爸的命运。她没有改嫁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我们几个小孩,因为当时社会的价值观不太接受离婚。这让我看到妈妈其实颇为忌讳社会的看法,她因此受了不少苦头,然而这对我的影响却是正面的,因为我不想和她一样,当我看到社会所谓的道德对我妈妈的限制、压抑,我就更加不愿理会这些道德规范,我更加希望可以打破这样的限制,令到人人都可以有更加多的空间过他们喜欢的生活。
  片刻APP:您的歌词一向以大胆、华丽、奇怪、想象力非凡著称。那么这些与众不同歌词的灵感源泉是什么呢?或者说,您会怎样在生活中去寻找自己创作的灵感?
  周耀辉:对于怎样获得灵感,我相信我的答案与很多创作人的答案不会相差得太远。主要有两方面:
  第一就是在周围吸收外面的事物,包括去看电影、展览、书,多点听别人说话、听人家的故事等等。
  第二就是透过自己,多点寻找新的感受、新的经验、新的故事,这些都能帮助自己找到新的题材。
  片刻APP:您在香港大学主修英国语文及比较文学,西方文学一定给您的作词生涯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影响,可以请您具体分享一下吗?
  周耀辉:对于我写作的文字分析、评论等等,我总觉得不应该由我自己去做,而是要交给在文学评论范畴中受过专业训练、有经验的人去做,他们应能更加客观去分析。
  对于过往主要是读西方文学对我后来文字创作上的影响,我亦只能够作出猜测而已。由于我主要是读英文的文学作品,我所习惯、一直所吸收到的文学养分,都有一种西方世界的想象和文字风格。直到后来自己开始以中文创作的时候,我受到中文体统的影响仍然是比较小的,反而会以我所习惯的西方文学养分去创作,我相信这样的背景,让我的创作带点奇特、带点新鲜、带点自由奔放,我估计这些或许是我读西方文学后去写中文所有的一种影响吧。

  片刻APP:不同于其他词人对爱情的纤细描写,您的词作往往透过一个极小或极大的角度审视一段爱情,那么您觉得爱情在生命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周耀辉:一个人能够因为另一个人,有胆量摆上自己的生命,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气、很大的包容,有一种迈向对方的强大意愿,对于两个人两个世界能够在一起有一种信心。因此我觉得爱情是一种很神奇、很细腻而宏大的事情,但亦正因为爱情是这么奇妙、这么细腻而宏大,爱情同样很难得,亦都很难。我在赞叹爱情的同时,亦要明白爱情的脆弱,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之下两个以为很亲近很亲近很亲近的人突然之间就会分开,变回两个世界的两个人。我觉得对爱情必须同时间要有一种赞叹、向往、勇气,亦要在爱情崩坏、残破之时,有另外一种勇气退出,或者有勇气之后再去经营另一段爱情。
  片刻APP:您和林夕、黄伟文并称香港三大词人,大家都说林夕多情,黄伟文摩登,周耀辉另类,对于“另类”的评价,您怎么看待呢?
  周耀辉:假如“另类”的意思是我所写的是有别于很多人写的“主流”或“主流价值观”的话,被称为“另类”我当然会感到很开心,因为一直以来我写歌词或创作,无论在风格上、内容上,更重要是在世界观上,都希望可以提供多一点选择给大家,我认为我们的社会需要多点另类、多点不同、多点自由、多点包容,更加多元。
  片刻APP:自己写的那么多作品中,有没有特别衷爱或满意的一首?为什么呢?
  周耀辉:我不太懂得怎样回答这条问题,原因有二。第一,我的理念是不需要回答“最”什么什么的问题,假如我们可以拥有一切,根本没有必要作出这种选择。第二,我不是一个很常回顾或特别喜欢回顾的人,我比较喜欢看未来,我宁愿想想自己还未写的作品可以写什么。因此我不太知道要怎样回答自己最喜欢、最深印象等等的作品;反而往往是视乎某时某刻的心情、当时所遇到的事,突然会想起某一首歌,那首歌在当时当刻就成为了一首我自己最深刻的歌曲。
  片刻APP:您为麦浚龙写过一首《舌尖纹了玛利亚》,“舌尖”和“玛利亚”似乎是您很爱使用的两个意象,为什么会钟情这样两种意象呢?
  周耀辉: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否特别爱用“舌尖”和“玛利亚”,因为我写作的时候都会投入在那首歌之中,看旋律会怎样挑拨出我的想法,然后就会写出来。
  玛利亚,应该与我小时候的宗教背景有关,那时圣诞节我们会听到圣经故事,讲到玛利亚被圣灵感孕,没有进行过任何一般生理程序就怀孕。到我自己大一点的时候曾经是个基督徒,所以不单止玛利亚,不少圣经里面的人物、故事,对我后来的创作都有影响,例如我帮黄耀明写的《你真伟大》、 《万福玛利亚》。玛利亚这个人物有趣的地方,在于她代表一个经历神奇转变过程的人,由一个寂寂无名的少女,突然之间神奇地成为举世崇拜的一个偶像。我觉得这是很多人向往的经历。另一个我觉得有趣的地方,是玛利亚其实是一个未婚生子的人,如果换上另一个寻常、现实的情景,这个人可能会成为人人指责的女人。种种关于玛利亚一个人所衍生的想象对我来说都很有趣。
  至于舌尖,它好像是一种很隐秘的东西,但同时我们又可以经常让它张扬;它可以带来的触感挑拨对我来说又有很多很多引人遐想的地方,这个器官在我的创作上面,是很好用的一个器官。
  “将街角厮杀偷偷在拍
  怀疑爱能由爱完成吗
  怀疑心能被心悉穿吗
  或有谁愿让你着婚纱
  但我想给你惊讶”
  ——《舌尖纹了玛利亚》

 

  片刻APP:毕业以后,曾于香港政府、亚洲艺术节、明报及商业电台工作。 1992年移居荷兰,任职于当地中文电台,现为香港浸会大学人文学课程助理教授。而词作巅峰期突然放下一切,离开香港去了荷兰。您的个人经历可以说是比较丰富的,这些生命里的变数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周耀辉:我人生的所有转变都不是计算出来的,例如我成为一个写歌词的人的经过,都只因当时我傻傻地问黄耀明可否让我写歌词而已,我完全没有想过在1988年一个冒昧的请求,会成为我过去三十年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开端。
  离开香港、离开政府等等很多转变都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也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经过了这些转变后,让我感受最深刻的是:看来我们都不需要计算太多,或者不需要想得太远,当时当刻自己的领受是什么,就按着那种领受去走,往往会有自己意想不到的际遇。相反,亦不要因为现况而觉得自己一定不可以这样一定不可以那样;世事很难说,只要你肯走出一步,就可能会碰到意想不到的事。
  这是我一生人在辗辗转转之下所得到的启发,我会用我这些经历去告诉现在的年轻人,不需要太担心、不需要太多的计算,只要继续走下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片刻APP:有人说,您在达明一派的众多填词人中,是最感性的一个,那您觉得在创作中,感性与理性哪个会更重要?
  周耀辉:我觉得不用特别挑选理性与感性哪个更重要,创作时两样都应该要存在,两样都丰富才是最好。创作的过程是很复杂的,我也不懂只用三言两语去说明,甚至认为自己并不是最合适去讲创作的过程的人,或许这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我的责任只是很专注地写好一个作品。
  假如要我很笼统地回答,感性应是我们平常做人处事,与身边的人与世界周旋时要保持的一种特性,我们要用感性去与人交往;但创作时,理性可以帮助我们去梳理,让我们更冷静地思考怎样呈现心目中想写出来的东西,这时就需要让理性驾驭感性。
  片刻APP:如果面对想要进行歌词创作的新人,您会给对方什么建议呢?
  周耀辉:我希望现在开始写歌词、开始创作的人,能够放胆,有多少自由就尽量享用多少的自由,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正如我之前说过,我开始创作时并没有太多的计算或思考,就是用这样的一份天真去创作。当然现在的世界与我当时的世界已不尽相同,每个人的运气或命数也不一样,但当没有什么可以把握的时候,我觉得最可贵的就是一种放胆,可以自由自主地创作。

  片刻APP:请为我们分享一本书。
  周耀辉:假如只可以分享一本书,我只能自私地推荐自己写的《纸上染了蓝》,因为这本书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是写我的亡母,在我妈妈过世之后,我答应为她写一本书,记录我对她的回忆或思念。我希望有多些人看到这本书,一起感受我妈妈的存在,一起感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片刻APP:请问您如何理解“片刻”这个词?
  周耀辉:“片刻”对我来说就是无限的可能。 



栏目编辑:范睿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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